五天前,王振滔帶著1000多名員工到淘寶直播間做起了直播。
王振滔是奧康集團的董事長,聲名在外的溫州企業(yè)家。他帶領的這場耗時15小時的直播,觀看人次達到228萬,創(chuàng)下了淘寶平臺的導購開播數量之最。
王振滔(中)
無獨有偶,另一名來自溫州的鞋企老板——紅蜻蜓創(chuàng)始人錢金波,在三八節(jié)也親自上場直播,同樣耗時近15小時。
這兩家溫州當地的龍頭鞋企,在疫情爆發(fā)后,都開啟了瘋狂的直播模式。溫商向來嗅覺敏銳,行動迅速,被視為中國最會做生意的一群人。疫情之下,他們的行為極具風向標意味。
奧康和紅蜻蜓只是溫州企業(yè)的求生縮影。
這次疫情中,當地上千家鞋企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沖擊。近日,“溫州工廠被取消訂單”“外貿工廠放假到6月份”“溫州鞋廠裁員”的消息瘋狂流傳。溫州市鞋革行業(yè)協會執(zhí)行會長謝榕芳對外表示,“30%—40%甚至50%的外貿鞋企都受到了影響。”
溫州的鞋企們還能度過這次危機嗎?
董事長打響生存戰(zhàn)
3月24號上午10點,王振滔身著筆挺的西裝,和女主播擠在一個鏡頭里,斯文地喊了句,“寶寶們大家好!”
圍觀的網友很是捧場,齊刷刷地在彈幕中起哄,“老板駕到!”“有優(yōu)惠券嗎?”
這位五十來歲的男人是溫州皮鞋品牌奧康的掌門人,是響當當的“中國真皮鞋王”。他對產品很自信,一邊摩挲一邊吆喝,“荷蘭的小牛皮特別好,折一百萬次也完全沒問題。”
就在此時,他的員工——河南商丘步行街奧康二店的導購瑤瑤,正在千里之外的門店里,對著鏡頭賣力地推薦一雙又一雙鞋子,溜得飛起。
一聲聲“寶寶們”,聽起來溫柔可愛,卻是王振滔和奧康的生存之戰(zhàn)。
在這次疫情中,溫州成了湖北地區(qū)以外,被新冠肺炎肆虐最嚴重的城市。因為防控需要,奧康受到了波及。2月份,奧康在溫州的工廠停工,線下門店全部暫停營業(yè)。
那時的溫州像一座空城,人們都被困在家中,等待疫情的陰霾散去。
王振滔的兒子王晨記得,從樓上看上去,是一片死沉沉的景象,安靜地可怕。
現在一切正在恢復如常,溫州的街頭又開始堵車了。企業(yè)必須得馬上投入復工復產,讓經濟運轉起來。
王振滔要通過這次精心策劃的、長達15小時的直播PK賽,調動全國各地7000名導購的力量,讓她們學習最新的帶貨方式,快速止損。
隔壁紅蜻蜓的創(chuàng)始人錢金波同樣瞄上了直播。三月八日,這位精致的董事長西裝革履,頭發(fā)梳地一絲不茍,然后對著鏡頭脫下了鞋襪,為網友們試穿鞋子。
和王振滔一樣,親自上陣只是為了鼓舞士氣。錢金波要將“全員網紅計劃”進行到底,讓每一個導購都能成為李佳琦——那個直播風口上,帶貨金額屢創(chuàng)新高的男人。
紅蜻蜓對李佳琦的模仿有些用力過猛。近日,一名蓄著胡子的男導購出現在紅蜻蜓的官方直播中,穿著高跟鞋,背著紅色女包,像女人那樣并膝側坐,對著鏡頭左右展示。
“一天要摸兩三千雙鞋子”
董事長上直播,有人感慨:“這生存危機得多嚴重啊。”但生存危機只是原因其一,溫州人的實干精神則為其二。
溫州人的經商意識和造富神話從一開始就是被生存危機逼迫出來的。
這座“七山二水一分田”的城市,生存資源向來匱乏。上世紀80年代初,第一張個體工商執(zhí)照在這兒誕生,市場經濟便從這里開始燎原。
木勺巷,溫州地區(qū)最早開放的自由市場(資料圖)
窮怕了的溫州人對充滿未知和可能性的市場充滿了向往,做倒爺、開家庭作坊、經營商鋪……當外界還在探討溫州模式是姓“資”還是姓“社”的時候,溫州人正快速地積累財富。他們被外界形容為“東方猶太人”,有“點石成金”的魔幻之術。
九十年代,全國有6000多輛菲亞特車型,其中4000輛在溫州跑出租。
外地人說起溫州老板,常常帶有“大金鏈子小手表”的想象,而言及溫州老板的太太們,永遠都在去炒房的路上。
但其實,暴富神話背后,更多的是當地實業(yè)家的忍耐和付出。
由于初期的野蠻發(fā)展,溫州的假貨與劣質產品齊飛,在外名聲不大好。當時市面上有句調侃:“下雨天穿溫州鞋走路,人在走,鞋底卻不走了。”
1987年,杭州工商部門在武林廣場上點了一把大火,把5000雙低劣品質的溫州皮鞋燒成了灰燼。
之后很長一段時間,“溫州貨”都沒有擺脫“假貨”影響,有商場甚至掛出了“本店不售溫州貨”的招牌。
商場不許進,溫州商人們就干脆包下柜臺自己干。沒有條件創(chuàng)造條件也要上,存在于許多溫州人的觀念里。
而王振滔也正是在“假貨潮”里創(chuàng)辦了奧林鞋廠——奧康的前身,并堅持只做真皮皮鞋,最終在艱難中將企業(yè)發(fā)展壯大。
創(chuàng)辦奧康后的三十多年,王振滔近乎為鞋瘋狂。他在不同場合說過,看漂亮姑娘一定先看腳。出差坐飛機,登機后也要把后面人的腳都看一下,“了解時尚趨勢。”
這么多年,他將這種追求極致的習慣一以貫之,還“傳染”給了公司員工。奧康副總裁徐旭亮記得,早年在管理區(qū)域公司時,時常到倉庫去,每雙鞋都要親自摸過來,常常一天要摸兩三千雙鞋子。
這也就不難理解,當生存危機來臨,奧康發(fā)現導購可以發(fā)揮自身所長,通過直播帶貨時,便將上千名導購同時推上直播平臺,聲勢浩大地同時開播。
不僅要活下去,還要活得更好
多年之后,當王振滔談及奧康發(fā)展的秘訣,他只道——“贏在轉折點。”
和王振滔一同打拼的徐旭亮則始終記得,“2003年非典疫情爆發(fā),在長達3-4個月的時間里,線下銷售都非常冷清。當時對我們來說也是練兵的機會,我們全國做了很多整合營銷活動,為疫情之后的報復性消費做準備。最后當市場回暖,我們的銷售業(yè)績就很快起來了。”
不過這次疫情和2003年的非典相比,對溫州企業(yè)的影響顯然嚴重多了。
近幾年的鞋服行業(yè)本就不景氣,那些曾經耳熟能詳的牌子都受到了行業(yè)寒潮不同程度的侵襲。
曾經連續(xù)12年霸榜中國女鞋銷售榜的百麗,2017年從港交所退市;達芙妮這幾年同樣不好過,連續(xù)虧損多年,到2019年中期,門店數量不足巔峰時期的1/3。
而今,突如其來的疫情,讓大環(huán)境雪上加霜。
今年初,奧康工廠停工,有200多名員工返回湖北,無法順利返崗復工。旗下門店幾乎全部暫停營業(yè),僅線下的銷售損失就超億元。而在此期間,1萬多名員工的薪酬和房租成本還在繼續(xù)支出。
紅蜻蜓也同樣如此。1月疫情爆發(fā)后,副總裁錢帆每天能接到來自全國各地自營店、加盟商的電話,告知又有一批門店將暫停營業(yè)。
在溫州,除了奧康、紅蜻蜓這些頭部大廠,還有成百上千家做外貿貼牌的小企業(yè),因為國外疫情的發(fā)展,訂單被陸續(xù)取消,一些品牌商還面臨著經銷商訂單大幅取消的困境。
溫州市鞋革行業(yè)協會執(zhí)行會長謝榕芳對外表示,溫州外貿鞋企的確遇到了大量的訂單延遲或取消的問題,已經準備好材料向商務部匯報,“30%—40%甚至50%的外貿鞋企都受到了影響。”
溫州的鞋企們還能否安然度過這次危機?
見慣了曲折的溫州商人,性格倒也如同那條從丘陵間蜿蜒入海的甌江,多了幾分韌性。
徐旭亮覺得,“危”和“機”總是相伴相生,這次新冠肺炎同樣蘊含著大魚吃小魚的機會。此時,奧康不僅要思考如何活下去,還要思考怎么活得更好。
“奧康是上市公司,現金流比較充沛,就如同擁有了一件御寒的冬衣,可以在這個時期兼并收購。我們也正好利用這次行業(yè)洗牌的機會騰籠換鳥,把不好的店鋪關掉,把好的開起來。”
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爭
這場由溫州老板帶領的生存之戰(zhàn),還拉上了各家的“少東家”。
作為年輕的一代,他們推動了這場戰(zhàn)役里最為關鍵的一步——數字化,這既關乎眼下的生存,也關乎未來的行業(yè)競爭格局。
奧康的“少東家”王晨一直在負責公司的電商業(yè)務。如今因為線下停擺,王振滔和管理層終于意識到了轉型的重要性。即使不能100%理解數字化的含義,也堅定地認為這是條必經之途。
王晨(左)
正月初三,奧康成立了防疫工作組。兩天后,高管們已經全部返回溫州,內部又成立了電商、奧萊、門店、供應鏈、商品等六個小組。
直播是重頭戲,由王晨主導。
這個和父親從長相到行事風格都高度相似的年輕人,用了20多天,就帶領團隊緊鑼密鼓地完成了動員、初選、培訓到上線的全過程。導購的積極性迅速升溫,數千名來自寧波、重慶、溫州、商丘等地的導購員,通過線上平臺參與了20多場關于直播的培訓。
徐旭亮負責搞定“貨”的部分,每天的日常排得滿滿當當,天天有3-4個釘釘群會議,討論流程、KPI的問題。“全員都在打仗的狀態(tài)下,有時候晚上八九點鐘都在候命。”
而錢金波的兒子錢帆,也在春節(jié)期間帶領新零售部門快速推進數字化轉型,節(jié)奏則近乎夸張地緊湊。紅蜻蜓內部7天開了434場釘釘視頻會議,平均每天62場。搭建第三方小程序,只花了一天,在全國建立400個營銷社群,只用了兩天。
從結果來看,兩位“少東家”任務完成地不錯。奧康3月24日的直播,旗艦店的業(yè)績同比增長了108%。3月8日當天,紅蜻蜓三家旗艦店的銷售額則同比增長了101%。
轉型帶來的好處遠不止銷售層面,員工們也有了主人翁意識。
直播當天,河南商丘步行街奧康二店的導購員瑤瑤,發(fā)現有其他店鋪的人闖入彈幕發(fā)廣告,她有些生氣,雙手叉腰,讓同事“趕緊把這樣的人禁言”。
奧康副總裁徐旭亮對轉型的成效頗為感慨,“我們的員工可能會更團結,抱得更緊,我們的效率也比原來高很多。”
這場命運攸關的戰(zhàn)爭,才剛剛開始。